■韦明铧
曾公祠有一种特别澄静的气氛。为了感受这份难得的澄静,我一次又一次来到曾公祠。曾公祠是需要反覆踏访的,正如曾国藩这个人需要反覆揣摩。
曾公祠在扬州康山街,但门额上刻的却是“盐宗庙”三个厚重的颜体字。这也没错,这里本是盐宗庙。曾国藩死后,扬州盐商请求把它改为曾公祠,得到朝廷恩准。这是同治十三年(1874)的事。
曾公祠现存门楼、大厅、照厅。它不大,然而幽深而肃穆,这也是我喜欢来的原因。
走进曾公祠,其实是为了走近曾国藩。曾国藩,号涤生,湘乡人,清末湘军首领,中国近代洋务运动倡导者。曾任两江总督等职,著有《曾文正公全集》。我所了解的曾国藩,最初是从他的家书中得来的印象。好多年前看过他的家书。他对家人要求很严,有八个字一直铭刻在我脑子里,那是“早扫考宝”,“书蔬鱼猪”。这八个字看起来怪怪的。掩卷细想,才明白作为清朝重臣的一片苦心。为了保持清廉节俭的家风,曾国藩一再要求家人要做到起早、扫屋,敬祖、睦邻、读书、种菜、养鱼、养猪八件事。一个朝廷重臣,为什么要管这么多琐碎的事?这是我不大理解的。
有人说,曾国藩是十九世纪中国最忙的人,也许是的。看看他往来扬州的情形,便知道此言不虚。在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的漫长生涯中,他多次到扬州,似乎总是为了公务。
如同治四年(1865)三月廿九日,曾国藩第一次到扬州。当时因为河道淤塞,想在瓜洲新建盐栈,曾国藩便与两淮盐运使李雨亭一起步行查勘地形。次日上午,他在扬州城里专题讨论开河事宜。在他的力主下,瓜洲盐栈很快建成,商民称便。
同治七年(1868)三月廿七日下午,曾国藩又一次到扬州。他出东门往返三十余里,为的是去看万福桥是否坚固。万福桥建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跨越廖家沟,长一百五十丈,是连接扬州与东乡的主要通道。桥毁于太平天国战火,于同治六年(1867)重修,所以曾国藩亲往视察。
同治九年(1870)闰十月十七日,曾国藩第五次到扬州。这一次好像他的公干不大繁忙。他中午到老学生何廉舫家赴宴,下午一点开席,晚上七点方散,回到官船已是夜深。曾国藩写了两封信,想辞掉扬州绅士明日的宴请。第二天上午,他出门拜客,旋至魏荫庭家赴宴,约定不唱戏,但结果照演。傍晚到湖南会馆赴宴,扬州盐商为曾国藩补祝六十大寿而演出大戏。戏台边悬有一联:“后舞前歌,此邦三至;出将入相,当代一人。”据说曾国藩看后,莞尔一笑。
同治十年(1871)八月十三日,曾国藩登舟出省阅兵,于十八日再次来到扬州,数日后才离开。短短几天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张。十八日下午到扬州后,原计划是前往教场。因教场在西门外十多里,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无法行走,所以原定十九日进行的阅操计划只得推迟,改为清点盐运司银库。清点完毕,曾国藩拜见了耆宿何绍基。何氏乃道光进士,书法号称当代第一,晚年主持扬州书局,校刊《十三经注》。对这位前辈,曾国藩十分敬重,陪他一起吃饭看戏,道古论今,相谈甚欢。二十日天空放晴,曾国藩出城检阅。扬州盐捕两营、扬州营洋枪队、扬州五营炮队分别出操。稍事休息后,曾国藩又检阅了步箭项目。中午在教场吃便饭,下午回城接见乡绅好友。第二天继续到教场看操,直到中午过后才结束。然后就在教场参加招待,到下午三点多钟散席。接着,曾国藩犒赏官兵,发完赏后返城,到东圈门何廉舫家赴宴,晚上八点多钟回到自己的官船。当晚,阮元家派人给他送来了一本《许周生集》。次日,曾国藩为防人纷纷致送,天不亮就下令开船北上,结束他的扬州阅兵之行。这一下可急坏了扬州地方官,他们发现这一情况后,立马出城,从岸上一直追到城北瓦窑铺,才见到了总督的官船。这时曾国藩只得停船,与地方官们相互道别。
在曾国藩最后一次踏上扬州的土地的第二年,即同治十一年(1872),他还提出在美国设立中国留学生事务所,在上海设立幼童出洋肄业局。三月里在官邸散步时,突发脚麻,扶回书房后端坐三刻,便溘然逝世。
在曾公祠前,我常常揣想曾国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地位已经贵极人臣,他的内心世界却非常澄静。他的澄静犹如曾公祠一般,墙外面尽管是红尘百丈,墙里面却没有一点噪音。他的非凡,就出自这种超人的定力与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