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王子罗伯特·章寻根

　　1998年4月，一个不径而飞的消息传来，说有一位华裔血统的瑞典王子要带着他的妻子来中国寻根。这确是一个前所未闻而又令人雀跃的意外消息。时隔不久，这对瑞典王室夫妇，真的从遥远的波罗的海那边一个最美丽的城市，飞奔到了太湖南岸那个并不起眼的水乡小镇——荻港。

　　小镇虽不起眼，却曾在中国历史上出过几十名举人、进士，而且出过中国近代贸易的先驱者，同时也出过中国一流的金融家和许多国内外知名的专家学者。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里还出了一位瑞典的王子。

　　初春的水乡小镇，正是“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时光，那日又正逢刮风下雨，当地淳朴忠厚的乡民们听说有外国的一位王子要带着妻子来他们的小镇寻祖，真是又惊又喜、奔走相告。那天，大家列队在家乡的田野路边敲锣打鼓迎着他们，像过大喜的日子一般。在通往这位瑞典王子祖坟的烂泥小路上，都铺盖了稻草以代锦绣的地毯，为让从遥远的瑞典来的远方客人体面地前往坟地祭祖。说真的，这位瑞典王室成员连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一生终于能在离他万里之遥的乡村，遇上那么多章氏血统的祖祖辈辈们。而且，这里的乡亲个个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对于这位瑞典王子寻根的故事，可谓说来话长，历经曲折，这近百年历史轶事，始其发端，还得从他的中国祖父说起：罗伯特·章王子的祖父，姓章，名祖申，字生，号叫无可，生于清光绪二年(1876年)，浙江吴兴荻港人。从小就聪明过人，12岁就能写出很美的古诗，那古诗既押韵又有节奏。到了16岁时他已撰写了数部诗稿和文稿。24岁，乡试中举，仅隔了四年(1904年)他又一举成功地考中了进士，从江南水乡走到了北京，同时入翰林院编修。中国历史上许多能做一番大事业的人，都是从这一位置上走上政途而发达的。可辛亥革命后，他却从皇宫的翰林院走上了中国政治的外交官生涯。如果我们稍稍翻阅中国近代史，从维新变法到一次大战、以及“巴黎和会”以后的一段中国历史，在国外诸多列强的欺凌与包围中，中国的外交对改变中国之命运是那么重要。对于一个受洋务运动影响的清末知识者，为了拯救与变法图强，为了不再出现甲午的失败之辱，罗伯特·章王子的祖父——章祖申，选择了做一名中国外交官的人生之旅。他从中国的紫禁城走向了国外，第一站就是出使俄国任了二等参赞，后又调任驻荷兰一等参赞，接着是驻比利时大使。可那时的中国常常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虽时势已到了民国，像章祖申这样有学问、有非凡外交才能的中国外交家，北洋时期的外交部还是要用他。

　　1920年他又被任命为驻瑞典、挪威两国特命全权大使。并多次获得外交史上之嘉奖与多枚勋章。那时的他，已是中国历史上一名功勋卓越的驻俄国与北欧的外交家了。然而，当时的外交官生涯，日子是非常难过的。清末民初中国社会正处于大转变、大动荡的时期，作为一名国内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的、身在异国的外交官，他既要为国家“斡旋运数，挽救危亡”，又常处于内外交困，可又难于得到国内动荡政府的理解，真是费尽心血、绞尽脑汁。而当这种爱莫能助的心血化为一片灰烬时，作为一名外交官的心灵是多么痛苦。我们今日还能从章祖申留下的遗文中，感悟到作为一位正直的外交官心灵搏动的真实记录。你看那叹息的诗，不时会在他心中流出：“孤负苍生望谢安，围其闲气即兵端……”国内那军阀混战，使他的志向付诸东流而痛心疾首，“无端歌泣百忧并，渺渺家山几万程。病后只余身是累，梦中不觉路难行”，“便应泛宅还清苕，莫更乘槎记大瀛。五十头颅今尚在，药炉经卷付残生”。在国外的忧郁、劳累，终于使罗伯特·章的祖父病倒在异乡。

　　从章祖申的这些诗里，我们已经能够体悟出，在当时一个落后、动荡的政府下那外交生涯的苦难，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我们再看看他另外一些传递心声的诗句，就能更确切地了解这位在异国他乡作外交官的痛苦之根源。请看：“为有鸡虫争得失，忽看狐兔走纵横……”、“从来复雨翻云手，全局输时计亦穷……”这是他看到国内那些官僚、军阀们，不顾国家与人民利益的你争我夺，最终使国家、民族利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作为一个清醒的、但无力去拨乱反正的知识精英，他无回天之力，只能徒叹“无可奈何花落去”；在风雨交加的1920年代的北洋时期，一名爱国外交官，他在国外还能为国家做些什么呢？这时的他一如浮萍，也犹如秋风里的孱弱的飘叶，不知时代会把他飘向哪里？在他心中时时会升起一腔无限的思绪与乡愁。这时的他多么渴望回归故里。一股浓浓的乡愁之情从他心中倾泻出来：“梦中乡里定中身，回首童年叹面皱，岂有声名传后世，惟将清白报先人……”当他以个人之力无法抵挡这时局乾坤时，按中国文化传统的心里定势，只能以“慎独”精神来独善其身、抑或用传统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精神来固守自己苦难的灵魂：“百年余荫松楸在，四海交情骨肉亲……”这时在瑞典的他，却时时会遥想起自己的先祖在家乡荻港所建的那座“云怡堂”故居来了。由于心灵之痛苦，对时局的忧愤，他终于病倒在那个岛国都市--斯德哥尔摩大使馆，从此使他一病不起。不过，他总算没有埋骨异国他乡，他终于回国了……章祖申在为国而忧且身患重病的情况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瑞典，离开了心爱的儿子。当时这位历经坷坎的外交官回国时，留在瑞典的儿子仅七岁，即就是76年后来中国寻根的罗伯特·章王子的父亲——章宗琦。

　　1922年春夏之交，章祖申回京后，疾病缠身、沉苛不起。他颓丧不已，吃素念佛三年，近似出家。并在北京阜成门外的广济寺并受佛名为“悟念”。逝世前的一刻，亲戚、家人们均在他身边“绕床合诵”佛经，然后由其师、当时的广济寺方丈“现明”在他耳边嘱咐数语，他微微地抬起头虔听佛号，不一刻，其神色镇定而逝。逝世时，这位卓越的外交官年仅五十岁，可谓英年早逝……章祖申从瑞典回北京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遥在瑞典尚年幼的儿子。他逝世后，是由他的瑞典友人把他留在异国他乡的儿子宗琦“鞠育成人，以绍其先”，这位中国外交官的儿子，即罗伯特·章的父亲自小生长在瑞典王国，并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尔后与瑞典一位著名的女演员结婚，生下了一男二女。儿子即就是罗伯特·章。后章宗琦在瑞典去世后，罗伯特·章的母亲后改嫁瑞典王室成员斯格瓦德·贝纳多特。这位亲王非常爱这位女演员。同时对那位中国杰出的外交家也很敬佩，且胸襟开阔，不但娶了罗伯特·章的母亲，还乐意接纳罗伯特·章成为了亲王的继子。正由于此，才在人间演绎了一部瑞典王子来中国湖州寻根的动人故事。

　　时隔五年后的一个仲夏的周末，当作者有机会飞抵瑞典斯德歌尔摩，我去他家作客访问时，当我们一见面，他就带着异常激动的心情对我说：“我呵……我始终缅怀第一次到中国的情景，至今还记得那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由众多的中国乡亲们陪我和妻子卡特林娜到我章氏祖坟上去祭祖的那一刻……这可是我终生最大的一件事，也是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啊！”那天他和夫人热诚接待我们，当他们一边为我切蛋糕，一边和我喝着香槟酒的时刻，我听到的始终是他们对寻根的深情回忆：“那天，我和妻子一起按当地习俗，在乡亲们的陪同下前往祭祖，我先把一束鲜花放上我祖父的坟头，然后我就把从斯德哥尔摩特地带来的父亲坟上的土，连同我以及儿子的头发埋到那祖坟里去，临离开时，我用一个预先准备好的盒子，装进了那坟土，我把它带到了瑞典去……呵，我终于完成了这三代的乡愁，也还了我五十年那长长的夙愿……”的确，我记得那天，这位瑞典王子和夫人带着深深的眷恋与崇敬的心情，还走进了一座当年留下的祖屋，而最使他无限惊喜的是，荻港一位姓沈老人，将已珍藏了多年的一部有记录他祖辈生活的中国家谱，送给了他，他在那发黄的家谱世系表上，终于找到了其祖父章祖申以及他父亲章宗琦的名字，并急切表示要把自己和儿子的名字也载入这部家谱中去。他和他的瑞典妻子非常珍惜地把这部祖上的家谱带回了瑞典，同时也带回了一份更浓的乡情。

　　天地之大，悠悠万事，炎黄子孙，血浓于水，惟此为大也……